毒酒穿肠的灼痛尚未散尽，染楠若的魂魄已轻飘飘浮在半空。
她低头望去，凤榻上蜷缩着自己的躯体，脸色青黑如墨，嘴角凝着暗红的血痕，那身曾衬得她艳冠后宫的锦绣宫装，此刻被冷汗浸得皱巴巴的，再无半分往日的明艳。几个小太监垂头丧气地收拾着残局，有人压低了声音嘀咕：“可惜了瑶光殿这满院海棠，刚开得正好呢……”
另一个声音嗤笑一声：“花再好有什么用？主子倒了，迟早还不是得砍了烧火。”
她像个置身事外的看客，冷眼看着这一切。原来人死后，魂魄竟是这般滋味——没有重量，没有痛觉，连愤怒与悲伤都变得迟钝，仿佛隔着一层厚厚的琉璃，看得见，却摸不着。
殿门被轻轻推开，一阵细碎的脚步声由远及近。染楠若的魂魄轻飘飘躲开，只见沐婉苏扶着太监的手走了进来，素白的衣裙上沾着几片海棠花瓣，衬得她愈发楚楚可怜。
“姐姐去了？”她开口询问，声音里带着恰到好处的哽咽，眼眶却干得没有一丝湿意。
领头的太监忙躬身回话：“回婉嫔娘娘，贵妃娘娘……刚咽了气。”
沐婉苏走到榻前，垂眸瞥了一眼染楠若的尸身，忽然轻轻笑了。那笑容极淡，却像一根淬了冰的针，刺得染楠若的魂魄都微微发颤。
“姐姐这一生，倒是活得热闹。”她伸出手，指尖眼看要触到染楠若冰冷的脸颊，却又倏地收了回去，转而抚上自己鬓边的珠花，“可惜啊，再热闹，也不过是替别人做了嫁衣。”
说罢，她转身往外走，裙摆扫过地上的海棠花瓣，留下一缕淡淡的香。走到门口时，她忽然停住脚步，对身后的宫女吩咐道：“去告诉皇上，就说……姐姐去得安详，让他不必挂怀。”
安详？染楠若在半空中冷笑。被自己的夫君亲手赐死，被自己护了半生的家族连累，这样的结局，算哪门子的安详？
可南玄策的反应，比她想象中还要冷淡。
她跟着沐婉苏的脚步飘到养心殿，听见太监回禀“贵妃娘娘薨逝”时，南玄策正握着一支狼毫笔批阅奏折，笔尖不过顿了顿，随即又若无其事地落下。
“知道了。”他淡淡应了一声，连头都没抬，“按贵妃礼制安葬吧，不必大办。”
沐婉苏适时地红了眼眶，柔声劝道：“皇上，姐姐毕竟侍奉您多年……”
“她是染家的人。”南玄策打断她，语气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厌恶，“如今染家谋逆，朕留她全尸，已是仁至义尽。”
染楠若的魂魄在殿梁上晃了晃，忽然觉得有些可笑。多年的“恩宠”，原来竟抵不过“染家”二字。她想起那些深夜，他握着她的手说“楠若，只有在你这里，朕才觉得轻松”；想起他赏她那支鎏金簪时说“这簪子配你，明艳得像初升的太阳”。原来，全是假的。
假得就像沐婉苏此刻脸上的悲戚。
自她死后，后宫的风向变得更快了。
南玄策像是终于卸下了什么包袱，对沐婉苏的宠爱几乎到了明目张胆的地步。先是晋封她为婉妃，赐居曾经属于染楠若的瑶光殿；接着又破格允许她的父亲入朝为官，虽只是个闲职，却已是旁人求都求不来的恩宠。
宫宴上，沐婉苏穿着正红色的宫装，坐在南玄策身侧，接受着众人的恭贺。她不再是那个怯生生的小嫔，眉眼间多了几分从容，甚至敢在席间为南玄策布菜，笑语盈盈地说：“皇上尝尝这个，是臣妾亲手做的。”
南玄策笑着接过来，眼神温柔得仿佛能溺死人。那样的眼神，染楠若从未拥有过。
她看着这一切，心里像被什么东西堵住了，闷闷的。她以为自己会恨，会怨，可真看到了，反倒平静得很。或许是死过一次，许多事都看淡了。
直到那个雨夜，她才明白，自己的死，不过是这场闹剧的序幕。
那晚雷声大作，雨水噼里啪啦地打在琉璃瓦上，搅得人不得安宁。染楠若飘在瑶光殿的屋檐下，看着殿内烛火摇曳，忽然听见一阵极轻的脚步声，从后院的角门绕了进来。
是南玄冥。
当今圣上的亲弟弟，手握京畿兵权的瑞王。
他穿着一身玄色便服，雨水打湿了他的发梢，却丝毫没影响他稳健的脚步。他熟门熟路地穿过回廊，径直走进沐婉苏的寝殿，连通报都省了。
染楠若的心猛地一沉，跟着飘了进去。
殿内，沐婉苏正坐在梳妆台前卸钗环，看见南玄冥进来，脸上没有丝毫惊讶，反而嗔怪道：“这么大的雨，怎么来了？”
南玄冥走过去，从背后抱住她，下巴抵在她颈窝：“想你了，就来了。”
他的手滑进她的衣襟，语气暧昧：“婉苏，再等等，等我拿到兵符，这天下就是我们的了。”
沐婉苏转过身，踮脚吻了吻他的唇：“我不急。反正……南玄策那老东西，也活不了多久了。”
“老东西”三个字，她说得轻描淡写，像在说一件无关紧要的物件。
染楠若的魂魄在半空剧烈地颤抖起来。她看着眼前这对男女，看着他们旁若无人地亲吻、调笑，看着他们算计着那个还在养心殿批阅奏折的男人，忽然觉得一股寒气从魂魄深处升起——她没有脚，可那寒意，却穿透了整个魂魄。
原来南玄策视若珍宝的“白月光”，早就和他的亲弟弟暗通款曲。原来他处心积虑除掉染家，除掉她这个“挡箭牌”，不过是为了给这对狗男女铺路。
多么可笑。
接下来的日子，染楠若像个最忠实的看客，目睹着这场精心策划的阴谋。
沐婉苏开始频繁地给南玄策进献汤药，说是“为皇上调养龙体”。南玄策对她深信不疑，每次都一饮而尽，还笑着夸她“贤惠”。可染楠若看得清楚，那些汤药里，掺了些不易察觉的东西——有时是微量的朱砂，有时是几味相冲的药材，日积月累，足以掏空一个人的身子。
南玄冥则借着“探望皇嫂”的名义，频频出入后宫。他和沐婉苏总能找到机会见面，有时是在御花园的假山后，有时是在瑶光殿的偏厅里，每一次见面，都在密谋着什么。
染楠若看着南玄策的脸色一天天变差，看着他咳嗽的次数越来越多，看着他对沐婉苏的依赖越来越深。他大概到死都不知道，自己心心念念的女人，正在一点点夺走他的性命。
终于，在一个雪夜，这场闹剧走到了尽头。
那晚，南玄策咳得厉害，几乎喘不上气。沐婉苏端来一碗“参汤”，坐在床边，一勺一勺地喂他。
“皇上，喝了这个，就不难受了。”她的声音温柔得像雪，眼神里却藏着冰冷的笑意。
南玄策虚弱地看着她，浑浊的眼睛里满是依赖：“婉苏……有你在，真好……”
他喝完最后一口汤，忽然剧烈地抽搐起来，双手死死抓住沐婉苏的衣袖，眼睛瞪得大大的，像是想说什么，却只发出嗬嗬的声音。
“皇上？皇上您怎么了？”沐婉苏惊叫着，却不动声色地抽出了自己的衣袖。
南玄策的目光扫过她，扫过空荡荡的殿门，最后定格在殿梁的方向——那里，染楠若正冷冷地看着他。
他似乎看到了她，眼中闪过一丝惊恐，一丝难以置信，还有一丝……迟来的悔意？
可一切都晚了。
他的身体软软地倒下去，再也没了声息。
沐婉苏看着他断气，脸上的惊慌瞬间褪去，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近乎扭曲的兴奋。她站起身，理了理衣襟，走到门口，对守在外间的太监说：“快去报瑞王，皇上……龙驭上宾了。”
很快，南玄冥带着禁军闯入皇宫，以“保护皇后”为名，控制了整个紫禁城。他对外宣称皇帝是“急病薨逝”，又拿出一份早已准备好的“遗诏”，说皇帝临终前指定由瑞王辅政。
满朝文武哗然，却没人敢出声反对——南玄冥手握兵权，沐婉苏手握“遗诏”，他们早已布好了天罗地网。
染楠若飘在太和殿的梁上，看着南玄冥穿着蟒袍，坐在曾经属于南玄策的位置上，接受百官的朝拜。而沐婉苏，穿着一身凤袍，站在他身侧，脸上带着胜利者的微笑。
雪花从殿门外飘进来，落在冰冷的金砖上，瞬间融化。
染楠若忽然觉得，南玄策死得一点都不冤。
他算计了她一生，把她当成挡箭牌，当成棋子，最后却死在了自己最信任的人手里。他以为自己是执棋人，到头来，不过是别人棋盘上，一枚更可笑的棋子。
帝王的深情？狗屁不如。
她看着沐婉苏头上那支凤钗——那是南玄策登基时，亲手为先帝皇后戴上的，后来辗转到了她手里，她死后，不知怎么就到了沐婉苏头上。凤钗上的珍珠在烛火下闪着光，像极了她初入宫时，南玄策赏她的那支鎏金簪。
原来这宫里的恩宠，从来都是流转的。今天给了你，明天就能给别人。所谓的“独一无二”，不过是掌权者一时的兴起。
可……凭什么？
染楠若的目光落在沐婉苏那张得意的脸上。凭什么这个女人，踩着她的尸骨，踩着南玄策的性命，就能堂而皇之地登上凤位？凭什么她染楠若活了一辈子，都在为别人做嫁衣，连死都死得不明不白？
凭什么？
一股强烈的不甘像火焰一样，瞬间点燃了她的魂魄。她看着沐婉苏接受百官的叩拜，看着南玄冥意气风发地宣布新政，看着那些曾经依附她、后来又背叛她的宫人们，如今对着新主子谄媚地笑着……
凭什么？！
她的魂魄开始剧烈地晃动，眼前的景象变得模糊。太和殿的梁柱在旋转，烛火在跳跃，南玄冥和沐婉苏的笑声像尖锐的针，刺得她快要发疯。
“我不甘心……”
她听见自己的声音在回荡，不是从喉咙里发出的，而是从魂魄深处，带着无尽的怨恨和执念。
“我不甘心！”
凭什么她要做挡箭牌？凭什么沐婉苏能得偿所愿？凭什么她连一次为自己活的机会都没有？
若有来生……若有来生……
她要让沐婉苏尝尝，什么叫从云端跌落。
她要让南玄策看看，他弃如敝履的棋子，究竟能掀起多大的风浪。
她要争，要抢，要把属于自己的，不属于自己的，全都夺回来！
这股执念像一道强光，瞬间撕裂了眼前的黑暗。
染楠若猛地睁开眼，剧烈地喘息着。
雕花的床顶映入眼帘，熟悉的熏香萦绕在鼻尖。阳光透过窗棂，在锦被上投下斑驳的光影，空气中，似乎还飘着海棠花的甜香。
“贵妃娘娘，您醒了？”一个熟悉的声音在耳边响起。
她转过头，看见贴身侍女捧着一个描金食盒，正关切地看着她：“您昨晚睡得沉，今早还没起身呢。该梳洗了，方才听太监说，婉嫔娘娘已经在殿外候着，要给您请安呢。”
婉嫔……
染楠若的心脏猛地一跳，她抬起手，抚上自己的脸颊——温热的，柔软的，带着活生生的触感。
她低头，看见自己身上穿着的，是刚封贵妃时，南玄策赏的云锦寝衣。
她回来了。
回到了她刚晋封贵妃，沐婉苏还是个不起眼的嫔位，一切都还来得及的时候。
窗外的海棠，又开了。
这一次，她不会再让任何人，践踏这满院芳华。
挡箭牌贵妃她出墙了染楠若沐婉苏南玄 挡箭牌贵妃她出墙了在线阅读 试读结束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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